一天在外奔波、应酬,脚不停,手不住,见人说话,逢场作戏。回到家,感觉真有些累了。洗漱罢,已是夜阑人静,上床去睡。明月在窗,鸣虫轻唱,躺在床上,回想自己一天所作所说,静心思之、问之,甚至有些不相信:这是我吗?这是我说过的话吗?
佛家认为,人人皆有一颗清净真实、如如不动的本心,也就是佛性,也就是自己的本来面目。所谓“夜夜抱佛眠,明朝还共起”。只不过这颗心被太多的妄念和执着所掩盖,如同明珠埋于灰尘之中、皓月藏于乌云之内。只有通过修行,方能除妄去执,呈现那颗佛心,了解自己本性,这就是成佛。见自本心,识自本性,是修行者的目标。
可叹,对于世人来说,且不说见到自己的本心,识得自己的本来面目,而成佛成菩萨,哪怕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去做,依着自己的性子来生活,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。
特别是我们这些红尘俗客,数一数:我们每天脸上戴着多少副面具?我们头上戴着多少顶“帽子”?是儿女,是父母,是家长,是同学,是朋友,是领导,是作家、画家什么家,有的人甚至身兼十几个职务,举手投足之间都得符合自己的身份,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……我们身上穿着多少件“外套”?不时地摆出一些姿态,有时像刺猬,一身是刺;有时像泥鳅,圆滑透顶;有时像老牛,忍辱负重……
我们来到这个世界,婴孩时,想哭就哭,想笑就笑,而随着在年龄的增长,身陷于各种条框、泥泽里。许多事情想做,但不能做;许多事情不想做,但必须去做;明明很讨厌某人,却还要对他满脸堆笑;明明很喜欢某事某物,却要装出一脸的漠然;一些处境,想挣脱,却是谈何容易……当然,很多事情和处境,是我们不可推卸、不可回避的责任和担当。然而,我们不得不承认,更多的时候,我们在为名活,为利活,为虚荣活,为面子活,为人情活,为世故活,而很少在为一个真实的自我而活。故有人说:“人生最难是自己。”
少年读陶渊明,“不为五斗米折腰”,“少无适俗韵,性本爱丘山”,以为是陶渊明的清高、自负。后来读陶渊明传记,又有了些经历,才知不是这样。陶渊明曾经多次出仕,又多次辞职。他实在是不适应那官场的环境,他实在是厌倦了那官场的生活。他决然丢掉那些“面具”、“帽子”、“外套”等,还原为一个真实的自我,回到柴桑老家生活,当一个清苦但非常快乐的农民。因为他的这一选择,尘世里少了一个庸俗的官员,但成就了一个旷世的田园诗人。
佛说,众生皆深中贪嗔痴三毒。因为贪故,因为痴故,面对那些名利虚荣、人情世故等,又是多么难以看破、放下、抵御。“走自己的路,让别人说去吧!”做起来,不是说得这么轻松,看破、放下,需要勇气,更需要智慧。丢掉那些虚伪的、沉重的、让人烦恼的“面具”、“帽子”、“外套”之类,还原一个真实的自我,过自己想过的生活,这样的人生才更富有意义。
而对于修行人说,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前提。只有做到这样,再通过继续不断地去妄除执,洞智明心,如拨云见月,洗尘现珠,方才能见本来面目。
白云守端禅师曾住法华寺,上堂云:“众生无边誓愿度,烦恼无尽誓愿断,法门无量誓愿学,佛道无上誓愿成。”法华亦有四弘誓愿:“饥来要吃饭,寒到即添衣,困时伸脚睡,热处爱风吹。”一切自然,本性使之,是谓“白云家风”。笔者很喜欢船子德诚禅师那首《拨掉歌》:“本是钓鱼船上客,偶除须发著袈裟。佛祖位中留不住,夜深依旧宿芦花。”无心去佛祖座下占一位子,我行我素,我依我性,夜深还是习惯睡在芦花丛中,自在,无拘无束,这才是真正的禅者风范。
(源自《禅露》作者余世磊系《赵朴初研究动态》执行副主编,《安徽佛教》编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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